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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于荒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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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衣巷中,少了墨迹妨碍,无梦灵力稍复,逐渐醒转。

    睁眼只见一圈人脸,个个瞪眼盯着她细看。顿觉尴尬,从未如此与人亲近,且人数非少。

    楚夕知心,“咱们散开些,郡主刚醒,需要吐纳调息,尽快拔出软剑才是正经。”

    众人依言而行,青禾分外安静。

    无梦闻言,方觉姿势怪异。软剑从左肋刺入,剑柄仍支棱在那,剑尖儿从右肩刺出。

    侧卧软榻,右臂已麻,唯余带伤左臂听用。轻吟一声,“熊宝。”

    冰熊会意,散去伤处冰晶。

    无梦手握剑柄,注灵缓抽。每出数寸长短,即停稍许,伴有一股血水喷射而出。

    如此折腾六回,手臂从平伸逐渐竖直,终将翼剑拔出。

    众人长舒浊气。

    林飞接剑去洗。火苗捧药包扎。

    无梦忽问起,“楚凡何在?”

    若罗绮在此,定要大吃飞醋。郡主醒来首先拔剑,随即寻找林楚凡。

    青禾欲言又止。

    楚夕察觉,连忙接话,“罗绮领他买药去。楚凡本有旧伤,又中新毒,今日一番波折,似乎吐了血。罗绮神秘兮兮地领他走了。”

    青禾不由侧目。

    暗叹楚夕博学,不仅算命有术,信口开河的功夫也练得炉火纯青。分明是三胖领罗绮去买药,经此一说,主客易位。

    楚夕还有话说,“楚凡临行叮嘱熊宝护持师叔。我等聚在一处,留至子时。翠衣巷已封了门。”

    无梦心下稍安,“做得好。天色已晚,我重伤在身,你们各自警觉,谨防宵小之辈趁机生事。”

    此时,两道人影静立翠衣巷楼顶。

    忽闻女声,“长老,我今夜台上有舞。何不回自己地界,反在此喝西北风?”

    前者冷哼,“再多说一句,自己滚下去!”

    女子低头不语。

    城南,路旁灌木丛。

    楚凡二人相互依偎,轻声慢语说话。

    罗绮脸色泛红。夜黑风高,虽非孤男寡女,但如此躲入错乱草木,委实暧昧。

    林楚凡悄声问道,“判官笔,与那什么黑土石头,皆在此遇伏。宛天华灵力被封,一个孤老头子能跑哪去?”

    罗绮轻笑,“你这人,不知是聪明还是傻。那是无情墨与多情砚。你不读书,总听过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司学近侍以此命名。”

    林楚凡胖脸涨红,幸而天黑,加之绿汗巾遮挡。原来是三字,不是四字。

    心里一阵腻歪,“矫情!好好的活人,非要凑劳什子四宝八宝。”

    罗绮感叹,“非他一人如此,笔墨山素有雅趣。”

    林楚凡嗤之以鼻,“祖传矫情!你猜那老头还在城里么?”

    罗绮轻轻摇头,“躲在城里难保万全,更无须将三大高手派出做戏。”

    林楚凡狐疑道,“那……可有其他灵月高手,如你带我一般,借身法将他送回?”

    罗绮凝神思虑,“未必没有。不过最后一战时,李修驰与司学隐有不睦。”

    楚凡恍然,“难怪懒得收尸。他们如你们一般。看似大家一伙,奈何地盘太大,铺开太久,难免有些人占山为王,不遵号令。”

    罗绮心觉好笑,揉了揉他的短发,“尽说歪理。虽词不达意,却相差不远。”

    林楚凡歪头躲过,“如此说来,他除了防备外人,还防自己人?天助我也!咱们去书斋门口守着,无论如何折腾,他总要回家才算安稳。”

    罗绮迟疑,终究问出,“他暂无灵力,年老体弱,如何走这三十里路?”

    林楚凡信誓旦旦,“若身边全无修灵之人随护,谁会留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我们抓紧,再晚恐怕他混进书斋。”

    美人无奈挽住他手,自草木之中起身,幻影闪动,一路向南而去。

    伏击的坡顶是这段路中分之地。

    罗绮带着楚凡,一路踏叶而行,很是辛苦。许是修灵之故,楚凡长高稍许,依旧多肉,分量不轻。

    想起初见时,与闻无声也是这般携手共进,彼此扶持,互相遮挡火焰,为此烧坏琴木……

    念及此处,忽然惊醒,暗暗自责。

    罗绮心念翻腾,气息稍乱,从草木枝头跌落。既感羞愧,又觉愤恨,唯恐楚凡看出端倪。

    幸而楚凡机警。运灵入脚,轻点嶙峋石块,反手挽住罗绮平稳飘落。

    尴尬道,“我太重了,劳你一路提携。余下路程,咱们贴地赶上。”

    “你,你的灵力?”

    林楚凡故作玄虚,“这是我们的秘密,回去细说。既然喊你同来,便无心隐瞒。”

    罗绮心念反复,羞恨之余又多惊疑,更觉愧疚。

    二人未走几步,忽见西边火起,斜着向前移动。看方向是去书斋的。

    细数七只火把,或许不止七人。

    楚凡低声问,“荒野里还有许多小路么?”

    罗绮坦言,“我也不知,平素只往来在红袖馆与别院之间,很少出城。”

    楚凡暗叹己方对城外地形不熟。

    难怪接连顺利,未曾探清敌情。若兄长在此,会提前派斥候摸索一遍。

    忽而想起二哥林杰,心口一疼,赶紧捂住。

    罗绮寻迹揉搓,帮他舒缓气血,“别急,我们继续追赶,到谷口等着就是。”

    楚凡挣脱开来,自行平抑气血,“我们跟着火把。这深更半夜的,这些人去书斋做什么?定有古怪。”

    二人蹑手蹑脚尾随在后,时常运灵偷听。

    青年人有些气喘,缓缓说道,“老张,停下歇会儿,已走了近一个时辰,停下喝口水也好。”

    叫老张的声音沉闷,中气很足,“走得匆忙,谁带水了?废话少说,有这力气不若快点赶路!”

    青年不依不饶,“没带水,有蔬果。咱们背这么多,吃一两个不打紧。若是分量轻些,只说路上颠簸摔破。”

    老张怒喝,“这是书院贵人预定的,岂是你胡乱糟蹋的?”

    青年抱怨道,“贵人,能有多贵?还不是吃我这贱人种出来的瓜果蔬菜。反正我走不动,非歇不可。我这背了些黄瓜,你们谁想吃,用自己的来换。”

    青年将火把插地,放下背篓,取出黄瓜,不洗不擦,咔咔开啃。

    更不忘鼓动其他人,同流合污。

    有人耐不住饥渴,有样学样,挨着坐下,说笑品尝。

    老张发怒,“你们这些贱骨头!非要鞭子加身,才知赶路?这趟东西贵人急着要,我们送得越早,赏钱越多!都给我起来,赶紧的,别逼我动手!”

    青年很是不屑,“赏钱?我们跟你送了半年蔬果,几时见过赏钱?每次都是几十个铜子儿,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随我高兴。”

    另有年轻人不服管教,七嘴八舌帮腔。

    “有赏钱,也被你独吞了。何时分过我们丁点儿?”

    “你还吓唬我们,快去看你那远房叔公去?他年纪一大把,非要帮忙送货,别半路累死。”

    “就是!我们也是为你好,大家歇会儿,他也跟着休息不是?”

    老张喝骂声走调,“二狗子,你闭嘴!吃还堵不上你嘴,赶紧吃,吃完快点赶路!”

    楚凡听了,有几分意动。

    之前虽在书斋住过,但多与青木公子在一起,并不知书斋俗物运作。

    天黑送菜只是奇怪,未必存疑。

    不过那所谓的叔公,年纪不小,帮忙送菜,很不一般。

    他凑在罗绮耳边说出疑惑,二人定计,找出那叔公一探究竟。

    罗绮随手拾几个石子儿,嗖嗖丢出。

    啪啪几声!

    火把碎散,木块带火光四射而飞,形如一排简易烟花。

    唯有一只,提前轻摇,躲开石子儿。

    正是那个叫老张的,怒斥,“何人胆敢在此捣乱?前方数里乃是书斋地界。”

    罗绮故技重施,被林楚凡拦下,“留他一把火,帮咱们照些光亮。那人似有些身手,恐怕藏了灵力。”

    罗绮顿觉泄气,“留他的火把,依然看不出谁是他叔公。”

    众人衣物相同,背篓一样,更头戴斗笠,遮挡严密。

    罗绮急的跺脚,“不如全抓了,挨个看过,总有一个是。”

    林楚凡忙安抚道,“那我们先暴露了,难道真的杀人灭口?听那年轻人语气,叔公不在吃喝的人里。咱们留心四散之人。”

    “楚凡,会不会是那个?他把背篓放下,爬到树上去了。”罗绮伸手,遥遥指出。

    火把微光下,有一人影正在树上蠕动。

    楚凡掂量一块石头,犹豫再三,“把他斗笠打掉,若是头发斑白的,咱们抓走细看。你轻点儿劲儿,别打死了。”

    罗绮见他神情,忍住笑意,捏碎小块石子儿,“你小看我?瞧着!”

    屈指一弹,树上斗笠应声而破,从中一分为二,掉落下来。果然露出银白发丝,凌乱披散,遮着头脸。

    斗笠破碎,掉落声惊扰众人。

    先前那年轻人关心道,“老头儿,你上树作甚?咱们这一群人,怕人打劫么?都是些时新菜果,除了饿死鬼,没人来抢。你怕什么?”

    老张怒喝,“王二狗!你闭嘴!”

    嗖!

    一只石子儿飞过。趁他分神,打碎了仅剩的火把。

    众人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时,树上全无老者踪影。

    老张目瞪口呆,惊惧不已,呆愣凝望中分的斗笠,半晌无言。

    距蔬果队几十丈远,一处洼地。

    林楚凡一手唤火术,点起微弱光芒。另一手捏着冰砖,使劲儿磨蹭一张老脸。

    罗绮将老者捉来时,只觉身形很相似。

    然而头发长短有变,且没了胡子。脸色蜡黄,双眼浑浊黯淡,像是个经年务农的老者。

    楚凡疑心甚重,一脚将其踢翻在地。那人竟不哭不闹,更不喊疼。

    一番折腾之后,终于露出清瘦的白色面皮。目光阴沉,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虽剃须断发,略显狼狈,终究是司学大人,宛天华。

    林楚凡笑道,“宛前辈,又见面了!李学子尸身尚未曾领取,为何匆匆离去?”

    宛天华眼神阴鸷,“老夫纵横江湖半生,想不到,最后栽到你这小狗崽子手上!早知如此,当日该听孟今之言,趁早除去你这祸害。”

    林楚凡咧嘴大笑,“别说的好像,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一样。夺命纸死时,你笑着看我,便动了杀心。若非时机不对,哼哼……”

    宛天华恨声道,“难怪孟今、夺命,接连折损在你手,小小年纪,的确有几分机警。

    你已是天香阁半个弟子,如若杀我,必会引起两派争端。届时不只你,连罗绮也难逃罪责。难免被天香阁推出,做一对儿替罪羔羊!”

    林楚凡散去冰砖,满脸堆笑,“前辈息怒。小子特意绕开众人来此,只想请教几个问题。

    谁要杀你了?若有此意,大可将那一队人尽数除去,从尸体里找你,会很困难么?”

    宛天华闻言,心中微动,将目光投到罗绮身上。

    罗绮心慌,刚才他分明不是如此说法。眼下只能顺着楚凡,“前辈大可放心,我二人……一向是楚凡做主。”

    宛天华诧异,“年纪不大,手段不凡!这般如花美眷,也听你驱使?”

    听闻罗绮之言,稍觉心安。这才想起用袖子擦拭脸上冰水,重整衣衫,盘腿而坐。

    甚至拿捏腔调,“有何事请教?尽可说来。不过,老夫也有问题反问,你答我,我才答你。”

    楚凡笑着点头,“合该如此!所谓礼尚往来嘛。小子好奇,为何书斋突然关心聆风郡主和亲之事?”

    宛天华目光一凝,“我先问你,为何同中涣灵散之毒,你却无事?”

    抬手指向楚凡手身侧火光。

    楚凡面露惊疑,“前辈好奇此事?难道您不知?之前伙同孟今伏击我们的人,用判官笔那个。解药是他转送的!”

    唯恐宛天华不信,林楚凡添油加醋,“他说是故人转交罗绮的物件儿。而罗绮呢,事事问我。这解药便到了我手。”

    宛天华惊诧莫名,判官背叛?

    不对,判官若知那东西是解药,恐怕会偷偷藏起来。如此说来,那便是……

    老头转问罗绮,“你可知,是浣风谷内何人送来?难道,浣风谷找到解涣灵散的办法了?”

    罗绮怔住,根本不知解药为何物。只当楚凡挑拨。却不曾想,听到如此消息。

    那钗,竟是浣风谷送来的。闻无声究竟是不是浣风谷弟子?怎么又想起他来?

    楚凡听闻浣风谷,便知要遭,抢先截住,“前辈且慢!这已是您第二个问题了。我的问题,您还没回答。”

    司学一惊,心神激荡竟失言,将浣风谷泄露出去!

    轻咳一声,严肃道,“和亲乃是炎国之事,老夫忝居司学之位,怎能不为国主分忧?此番筹谋,皆为洛云王子。奈何他时运不济,被你打败。哎……”

    林楚凡手中火焰几经闪烁,迅速恢复平静。

    如同夜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