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你会抽烟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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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夏夜的江水里，赵嫣闭着眼，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往下降，好像要滑到一个黑不见底的地方，睁眼仰望星空，又突然觉得那些星序流转，都有了尾巴，像梵高的画一样，有一种磁力吸着她往上升。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一切器官的感知越来越模糊后，便是最清晰的江水浸泡的感觉。
等林淮和赵嫣躺了很久很久，又起来回来时，谢序林都笑着说他们是典型的落汤鸡，身上都滴着水，脚下水聚成了浅浅一滩。
直到吃完烧烤，断断续续有的没的地聊完天，赵嫣和林淮决定慢慢走回去时，谢序林叫住了她。
她就站在路灯下，转回身，衣服还滴着水。
“对了，叮嘱你一句话哈……”谢序林走向她，走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她，看着她耷拉着肩却昂着脖子无所谓地看着他时，他想了一会儿，摸了摸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你们注意安全哈！”
说着，他顺便向站在后面等赵嫣的林淮招了招手。
赵嫣不记得她是怎么回到家，又怎么一个人打开客厅卧室的灯，怎么拖着湿湿的脚步，一点点迈向浴室的……这些天她的记忆力变得很差，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在她心里，这没什么重要的。
没什么是需要特别记住的，这些琐事，不记也罢。
不过，林淮和陈曦倒是深受其害——他们轮着天约她出去喝咖啡，去散步，去看电影，往往到点了人还没来——这种情况，多半是赵嫣忘了有约，要么就是她在城市里迷了路，不知道要在哪儿会合。
但最多的，是赵嫣在卧室躺了许久许久，终于挣扎着要起来赴约，换好了衣服画好了妆，在门口换鞋子时，就那么弯腰的一瞬间，她看着地上穿了一只的鞋子，想不起要出去做什么，或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无意义感袭来。
她会在门口愣很久，其实什么也没想，但好像耗费了很多力气，最后，她会慢慢走回沙发坐下或是躺下——一天就这么结束了，直到林淮或是陈曦打来的连环call，在门外一直敲门。
看着客厅里的光影一点点变换位置，赵嫣一直在脑海里回想那个人的模样——她是不可能忘记她的，但此时的回想又好像隔着过于明亮的光芒，她一直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其实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长什么样，不过她们平日里的相处呢？那个人是怎么笑着喊她的？怎么骂她的？走路是什么样的？在学校、在街上她说了些什么？……
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原来最想记住的，往往最容易忘记。
“真烂啊，连她都可以忘记。”赵嫣伸出手扶住额头，还叹了口气，好像有些费力。
客厅沙发旁，最近有了个新物件——玻璃做的烟灰缸。里面有四五个烟头，外面地板上的烟头更多。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时候，看着指尖的白烟缠绕扩散在空气里，透过这一阵朦胧，她会想到杨晓旭。
不知道他看到此情此景时会作何感想。
一想起他，她的心会暗暗有些钝疼，不过，她会再吸一口，看着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白烟，比指尖的白烟散得更广更厚。像是瘾君子一般，她学着电影里那些流窜于街角暗巷的小地痞露出无所谓、无赖的笑，仿佛这个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往往吸了一口后，她就摁灭了烟头，接着一头栽在沙发上，做着白日梦，过得浑浑噩噩。
这两天清净一些，也无非是林淮、陈曦他们工作上又多了事做——想要干好事儿，怎么能一心想着耍假？他们是年轻人，还是要拼几年的。
赵嫣想着这些杂杂碎碎的事，又起身点了支烟，不过一直没抽。不久，大门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赵嫣心里一沉，闭上了眼。
门开了。与赵嫣比较无力沙哑的一句“你回来了”的招呼声，一起来的，是空气里的香烟味儿。
杨晓旭顿了一两秒，皱紧眉头，拔出钥匙。
他走了进来，脚下还跟着一直摇着尾巴很兴奋的大黄。不过大黄似乎也不喜欢烟味，进了客厅在沙发上的赵嫣身边热情地转了转，便趴在靠近阳台的地板上，整个过程一直低着尾巴。
杨晓旭一直没说话，他把钥匙放在了桌上。赵嫣听得清钥匙和桌子接触的声音，很清脆。
她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在他面前很自然地表演了一下“怎么吸烟”。
杨晓旭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看着她吞云吐雾，还有地上的烟头，一直微紧着眉头：“你会抽烟了。”
声音有些低沉。
“是啊，这几天终于找到个做起来有精神还比较喜欢的事儿了——你要不要来根？”赵嫣笑着，用拿着烟的手指了指桌上的烟盒，开着的，就普通香烟，里面香烟一根根排列着。
“吸烟不好。”
“我喜欢啊。对于我来说，它带给我的坏处在好处面前，完全算不了什么。”赵嫣靠在沙发上，脸上仍堆着笑容，跟数日前的消沉比起来，现在看起来多么放松，还有快乐。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是她在清醒地沉沦，还装作自顾自地享受。
似乎，这样可以避免很多良心上的谴责。
“我不想你吸烟，这没什么好处可言。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完全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用不着通过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赵嫣看着杨晓旭，久久没说话，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浅，不过，眼里一直都有笑意。
她又吸了一口，白雾缓缓吐出，声音带着笑腔，不疾不徐：“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真的，这根本算不上自我惩罚……再说，我哪有这么善良，善良到还要自我惩罚啊？”
“我这样做，只是觉得吸烟很舒服，我喜欢，仅此而已。杨晓旭，可能你现在还有以后，都很难接受我这个懒散邋遢的样子，不过，像这样，或许才是真正的我。”
“不，不是的，之前的你，现在的你，都是你，没什么真正不真正的。我一直都知道……”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赵嫣打断了杨晓旭的话，“你如果了解我，你就不会喜欢我，根本不会接近我——像你这种人，怎么会喜欢这么死板单调的我呢？是不是被之前的情伤伤得看人都看不准了，呐——”
赵嫣在杨晓旭面前摊开双手，转了一圈，微微昂着头看他，头发还有些凌乱。
“这样子的我，才最放松，最自然，既不是光鲜烂漫的舞蹈家，不会弹钢琴，不会摄影，画画学了几年没什么进步——摆明了就没那天赋——又不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以前的你看到了，还会喜欢吗？我一直很奇怪，你干嘛要喜欢上我啊？”
“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喜欢我？她也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再给她一次机会？对我这么宽容，伤了你一次又一次，干嘛你还要忍受下去，态度这么明显了，干嘛不离我远点！”
赵嫣在后面近乎是咆哮，不过话才说完，她深呼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坐回了沙发，脸上又重新是无所谓的笑意。
“赵嫣，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我已经完全放下薛妮了，不用再回首，那么你呢？你不肯接受我，是因为对她的愧疚吗？还是觉得我背叛了她？无论是在她心里，还是在你心里，我都是可以割舍的，都是可以拱手让人的，是吗？”
“你说你现在不是在惩罚你自己，那你是在干什么？会得癌症，吸烟会得癌症！这几个月你过得这么痛苦、这么纠结，你不是在惩罚你自己，那是在干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爱你的人看着会多心痛你不知道吗？”
“薛妮，她也不希望你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痛的，你知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赵嫣突然笑得肚子有些疼了，眼泪都笑出来了，烟头的灰烬有一些撒在了沙发上。赵嫣把头枕到沙发靠背上，脖子就这么昂着，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耳朵里，再掉在地上。
“你怎么把我说得这么善良啊？还惩罚……哈哈……我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吧，那个人，就是一直为别人着想，为那些所谓爱她的人着想，才过得那么不开心，才会生了病……”
“每个所谓对她好爱她的人，都是要么放弃了她，要么在她心里捅过刀子，她还傻傻地对他们好……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善良这么蠢呢？她的牺牲，都被忽略，甚至呢，还坐享其成、理所应当，或者是有那么一丝丝良知上的不安……”
“结果呢，看着她不发声、不表态，放弃自己的幸福，自己就顺理成章下去了……甚至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她指手画脚……这是什么善良？”
“要做大善人她做了，有什么好下场吗？日子还会一天天地走，每个人伤心一会儿，又开始他们的幸福生活，到头来谁会记得她？她牺牲这么大，离了她地球就该转不了！你知道吗？”
“要说我善良，我就缺那东西——不，我还有点，在良知上——像你说的，吸烟得癌症，或许还会早点见到她呢……见到她，当面给她正正经经道个歉。”
“杨晓旭，你不知道——我，是个天生的坏种。天生的，在爱中长大——跟环境都没关系，那些糟糕阴暗的性格——“坏”是刻进骨子里的，改不了。”
赵嫣昂着脖子，眼泪像流水一样滑下来。没有一点哭腔。
“你这么美好的人，不应该跟坏种呆在一起，否则，会污染你，污染你的家人，甚至污染你的下一代，让你们都痛苦一辈子。想想，叔叔阿姨知道你余生过得那么痛苦，他们难道不会心痛吗？没必要把接下来这么多年的好日子都押注在我身上。”
“还有十六天，我们就结婚了。你好好想想。”
赵嫣说完这些，才觉得心里痛痛的，是的，还有十六天，他们就结婚了，她在劝他放弃她。
果然，违背自己这么多年的希望，还是不舍，还是难过啊。
不过，她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在流泪。
只是在流泪而已。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杨晓旭把她指间的香烟取走了，但她就这么靠在沙发上，昂着脖子看天花板，没什么反应。
“赵嫣，我陪你去做心理治疗吧。”
杨晓旭坐在她身旁，像从前一样，很温柔，俯身揽过肩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环着她。
赵嫣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软了。
“杨晓旭，如果真的可以通过沟通、通过争吵几句，就可以解决心里那道坎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无论如何，她都走了，这个事实，怎么都改不了的。”
“错已铸成，再怎么弥补，都弥补不了的。伤口永远都会在那里，结痂了会再流血，直到我真正去找她见到她的那一天，那一刻。”
“你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她。”
赵嫣说得很平静，一直望着天花板，只是眼泪一直在安静地流。
听到这儿，杨晓旭顿了一下。他起身，坐在她身边，听她讲这几个月她一直不肯谈起的那半年，关于薛妮。
“她活得很艰难，很痛苦，但我还是想自私地让她多陪我一会儿……直到那天，我知道她忍不下去了，我知道，那天早上，她就要走了。我支开了护士，也离开了房间，说要给她洗水果，那个时候她还吃得下什么水果呀……哈哈……”
“不过，她撒谎的样子还真假，一眼就被我看出来了。我出去了，还迟迟不回来，就等着她自己拔管呢……”赵嫣自嘲似的笑着说这个，有着笑意的眼睛全是眼泪。
“如果，我不出去，不让她拔管，其实她还是可以活的，听说，国外又有什么新研究进展了，说不定，她现在还可以活着呢……是我走了，我出去了。她完全可以活下来的，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嫣，你别这么想，不是你的错。”
“对啊，不是我的错……都是她，她的错，真是个该死的家伙……哈哈……她也的确，死了。”赵嫣又笑起来，甚至笑得双手捂着脸，满脸满手都是泪。
躺在夏夜的江水里，赵嫣闭着眼，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往下降，好像要滑到一个黑不见底的地方，睁眼仰望星空，又突然觉得那些星序流转，都有了尾巴，像梵高的画一样，有一种磁力吸着她往上升。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一切器官的感知越来越模糊后，便是最清晰的江水浸泡的感觉。
等林淮和赵嫣躺了很久很久，又起来回来时，谢序林都笑着说他们是典型的落汤鸡，身上都滴着水，脚下水聚成了浅浅一滩。
直到吃完烧烤，断断续续有的没的地聊完天，赵嫣和林淮决定慢慢走回去时，谢序林叫住了她。
她就站在路灯下，转回身，衣服还滴着水。
“对了，叮嘱你一句话哈……”谢序林走向她，走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她，看着她耷拉着肩却昂着脖子无所谓地看着他时，他想了一会儿，摸了摸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你们注意安全哈！”
说着，他顺便向站在后面等赵嫣的林淮招了招手。
赵嫣不记得她是怎么回到家，又怎么一个人打开客厅卧室的灯，怎么拖着湿湿的脚步，一点点迈向浴室的……这些天她的记忆力变得很差，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在她心里，这没什么重要的。
没什么是需要特别记住的，这些琐事，不记也罢。
不过，林淮和陈曦倒是深受其害——他们轮着天约她出去喝咖啡，去散步，去看电影，往往到点了人还没来——这种情况，多半是赵嫣忘了有约，要么就是她在城市里迷了路，不知道要在哪儿会合。
但最多的，是赵嫣在卧室躺了许久许久，终于挣扎着要起来赴约，换好了衣服画好了妆，在门口换鞋子时，就那么弯腰的一瞬间，她看着地上穿了一只的鞋子，想不起要出去做什么，或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无意义感袭来。
她会在门口愣很久，其实什么也没想，但好像耗费了很多力气，最后，她会慢慢走回沙发坐下或是躺下——一天就这么结束了，直到林淮或是陈曦打来的连环call，在门外一直敲门。
看着客厅里的光影一点点变换位置，赵嫣一直在脑海里回想那个人的模样——她是不可能忘记她的，但此时的回想又好像隔着过于明亮的光芒，她一直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其实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长什么样，不过她们平日里的相处呢？那个人是怎么笑着喊她的？怎么骂她的？走路是什么样的？在学校、在街上她说了些什么？……
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原来最想记住的，往往最容易忘记。
“真烂啊，连她都可以忘记。”赵嫣伸出手扶住额头，还叹了口气，好像有些费力。
客厅沙发旁，最近有了个新物件——玻璃做的烟灰缸。里面有四五个烟头，外面地板上的烟头更多。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时候，看着指尖的白烟缠绕扩散在空气里，透过这一阵朦胧，她会想到杨晓旭。
不知道他看到此情此景时会作何感想。
一想起他，她的心会暗暗有些钝疼，不过，她会再吸一口，看着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白烟，比指尖的白烟散得更广更厚。像是瘾君子一般，她学着电影里那些流窜于街角暗巷的小地痞露出无所谓、无赖的笑，仿佛这个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往往吸了一口后，她就摁灭了烟头，接着一头栽在沙发上，做着白日梦，过得浑浑噩噩。
这两天清净一些，也无非是林淮、陈曦他们工作上又多了事做——想要干好事儿，怎么能一心想着耍假？他们是年轻人，还是要拼几年的。
赵嫣想着这些杂杂碎碎的事，又起身点了支烟，不过一直没抽。不久，大门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赵嫣心里一沉，闭上了眼。
门开了。与赵嫣比较无力沙哑的一句“你回来了”的招呼声，一起来的，是空气里的香烟味儿。
杨晓旭顿了一两秒，皱紧眉头，拔出钥匙。
他走了进来，脚下还跟着一直摇着尾巴很兴奋的大黄。不过大黄似乎也不喜欢烟味，进了客厅在沙发上的赵嫣身边热情地转了转，便趴在靠近阳台的地板上，整个过程一直低着尾巴。
杨晓旭一直没说话，他把钥匙放在了桌上。赵嫣听得清钥匙和桌子接触的声音，很清脆。
她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在他面前很自然地表演了一下“怎么吸烟”。
杨晓旭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看着她吞云吐雾，还有地上的烟头，一直微紧着眉头：“你会抽烟了。”
声音有些低沉。
“是啊，这几天终于找到个做起来有精神还比较喜欢的事儿了——你要不要来根？”赵嫣笑着，用拿着烟的手指了指桌上的烟盒，开着的，就普通香烟，里面香烟一根根排列着。
“吸烟不好。”
“我喜欢啊。对于我来说，它带给我的坏处在好处面前，完全算不了什么。”赵嫣靠在沙发上，脸上仍堆着笑容，跟数日前的消沉比起来，现在看起来多么放松，还有快乐。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是她在清醒地沉沦，还装作自顾自地享受。
似乎，这样可以避免很多良心上的谴责。
“我不想你吸烟，这没什么好处可言。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完全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用不着通过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赵嫣看着杨晓旭，久久没说话，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浅，不过，眼里一直都有笑意。
她又吸了一口，白雾缓缓吐出，声音带着笑腔，不疾不徐：“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真的，这根本算不上自我惩罚……再说，我哪有这么善良，善良到还要自我惩罚啊？”
“我这样做，只是觉得吸烟很舒服，我喜欢，仅此而已。杨晓旭，可能你现在还有以后，都很难接受我这个懒散邋遢的样子，不过，像这样，或许才是真正的我。”
“不，不是的，之前的你，现在的你，都是你，没什么真正不真正的。我一直都知道……”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赵嫣打断了杨晓旭的话，“你如果了解我，你就不会喜欢我，根本不会接近我——像你这种人，怎么会喜欢这么死板单调的我呢？是不是被之前的情伤伤得看人都看不准了，呐——”
赵嫣在杨晓旭面前摊开双手，转了一圈，微微昂着头看他，头发还有些凌乱。
“这样子的我，才最放松，最自然，既不是光鲜烂漫的舞蹈家，不会弹钢琴，不会摄影，画画学了几年没什么进步——摆明了就没那天赋——又不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以前的你看到了，还会喜欢吗？我一直很奇怪，你干嘛要喜欢上我啊？”
“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喜欢我？她也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再给她一次机会？对我这么宽容，伤了你一次又一次，干嘛你还要忍受下去，态度这么明显了，干嘛不离我远点！”
赵嫣在后面近乎是咆哮，不过话才说完，她深呼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坐回了沙发，脸上又重新是无所谓的笑意。
“赵嫣，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我已经完全放下薛妮了，不用再回首，那么你呢？你不肯接受我，是因为对她的愧疚吗？还是觉得我背叛了她？无论是在她心里，还是在你心里，我都是可以割舍的，都是可以拱手让人的，是吗？”
“你说你现在不是在惩罚你自己，那你是在干什么？会得癌症，吸烟会得癌症！这几个月你过得这么痛苦、这么纠结，你不是在惩罚你自己，那是在干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爱你的人看着会多心痛你不知道吗？”
“薛妮，她也不希望你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痛的，你知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赵嫣突然笑得肚子有些疼了，眼泪都笑出来了，烟头的灰烬有一些撒在了沙发上。赵嫣把头枕到沙发靠背上，脖子就这么昂着，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耳朵里，再掉在地上。
“你怎么把我说得这么善良啊？还惩罚……哈哈……我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吧，那个人，就是一直为别人着想，为那些所谓爱她的人着想，才过得那么不开心，才会生了病……”
“每个所谓对她好爱她的人，都是要么放弃了她，要么在她心里捅过刀子，她还傻傻地对他们好……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善良这么蠢呢？她的牺牲，都被忽略，甚至呢，还坐享其成、理所应当，或者是有那么一丝丝良知上的不安……”
“结果呢，看着她不发声、不表态，放弃自己的幸福，自己就顺理成章下去了……甚至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她指手画脚……这是什么善良？”
“要做大善人她做了，有什么好下场吗？日子还会一天天地走，每个人伤心一会儿，又开始他们的幸福生活，到头来谁会记得她？她牺牲这么大，离了她地球就该转不了！你知道吗？”
“要说我善良，我就缺那东西——不，我还有点，在良知上——像你说的，吸烟得癌症，或许还会早点见到她呢……见到她，当面给她正正经经道个歉。”
“杨晓旭，你不知道——我，是个天生的坏种。天生的，在爱中长大——跟环境都没关系，那些糟糕阴暗的性格——“坏”是刻进骨子里的，改不了。”
赵嫣昂着脖子，眼泪像流水一样滑下来。没有一点哭腔。
“你这么美好的人，不应该跟坏种呆在一起，否则，会污染你，污染你的家人，甚至污染你的下一代，让你们都痛苦一辈子。想想，叔叔阿姨知道你余生过得那么痛苦，他们难道不会心痛吗？没必要把接下来这么多年的好日子都押注在我身上。”
“还有十六天，我们就结婚了。你好好想想。”
赵嫣说完这些，才觉得心里痛痛的，是的，还有十六天，他们就结婚了，她在劝他放弃她。
果然，违背自己这么多年的希望，还是不舍，还是难过啊。
不过，她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在流泪。
只是在流泪而已。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杨晓旭把她指间的香烟取走了，但她就这么靠在沙发上，昂着脖子看天花板，没什么反应。
“赵嫣，我陪你去做心理治疗吧。”
杨晓旭坐在她身旁，像从前一样，很温柔，俯身揽过肩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环着她。
赵嫣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软了。
“杨晓旭，如果真的可以通过沟通、通过争吵几句，就可以解决心里那道坎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无论如何，她都走了，这个事实，怎么都改不了的。”
“错已铸成，再怎么弥补，都弥补不了的。伤口永远都会在那里，结痂了会再流血，直到我真正去找她见到她的那一天，那一刻。”
“你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她。”
赵嫣说得很平静，一直望着天花板，只是眼泪一直在安静地流。
听到这儿，杨晓旭顿了一下。他起身，坐在她身边，听她讲这几个月她一直不肯谈起的那半年，关于薛妮。
“她活得很艰难，很痛苦，但我还是想自私地让她多陪我一会儿……直到那天，我知道她忍不下去了，我知道，那天早上，她就要走了。我支开了护士，也离开了房间，说要给她洗水果，那个时候她还吃得下什么水果呀……哈哈……”
“不过，她撒谎的样子还真假，一眼就被我看出来了。我出去了，还迟迟不回来，就等着她自己拔管呢……”赵嫣自嘲似的笑着说这个，有着笑意的眼睛全是眼泪。
“如果，我不出去，不让她拔管，其实她还是可以活的，听说，国外又有什么新研究进展了，说不定，她现在还可以活着呢……是我走了，我出去了。她完全可以活下来的，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嫣，你别这么想，不是你的错。”
“对啊，不是我的错……都是她，她的错，真是个该死的家伙……哈哈……她也的确，死了。”赵嫣又笑起来，甚至笑得双手捂着脸，满脸满手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