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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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

    玉兴城郑府后花园临水云阁,亭外丝竹声声悠扬悦耳,亭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席间一人却独坐桌前,黯然伤神,这人自然就是安如宝。

    就在不久前,郑君宇向亭内众人告之了他的身份名姓,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他当时对面站的还是王家的二少爷,玉兴城当下茶余饭后最大谈资的两位主人公狭路相逢,说是冤家路窄也不为过,众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不停转来转去,王真卿的脸是一变在变,直至黑沉的近乎阴森,若不是顾忌郑君宇,早扑上去跟安如宝拼命。

    安如宝却是云淡风轻,还主动打招呼道:“原来是王少爷,失敬失敬,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那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这一番做派,大方自然,倒显的王二少爷小家子气了些,旁边有与王真卿交之人,忙上前连拉带拽的把人拉走,走时不忘瞪安如宝一眼。

    待人走远了,安如宝暗中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坐回位子上,端起酒杯就喝,虽说只是清水,对于安抚情绪还是很有好处的,喝完后,他吁出一口长气,眼睛一溜,就见郑君宇正躲在自己桌后看着他偷笑,安如宝对着他这个罪魁祸首呲呲牙,以示威胁,郑君宇自然不痛不痒,反而觉得有趣,正要调笑他两句,瞥见亭外闪进来的一个身影让他立时沉下脸来。

    来的是个侍人,脚步匆匆似有急事,进得亭来张望一番,低着头从外围尽量躲着人,快步走到郑君宇跟前,郑君宇坐直身子,摆手让伺候在一旁,想要阻止那侍人靠近的仆人让开,那侍人紧走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行了礼,垂首叫了声少爷。

    郑君宇点点头,冷着脸斥道:“没看到我正在宴请宾客么?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侍人吓的一缩,看看四周,低声道:“启禀少爷,小人也是没办法,柳侍郎也说少爷在园子里宴客,让小人别来打扰,可是……可是少主君他……柳侍郎申时就被少主君叫到跟前去学规矩,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小人心里着急,又不敢去找少主君,所以就……就……”

    郑君宇皱眉道:“我不是跟他说过无事不要去招惹少主君么?他又干甚么惹少主君生气了?”

    那侍人回道:“也没干甚么,前日柳侍郎去给少主君请安,忘了块玉坠在他园子里,今日才想起来,就让人去找,也不是甚么大事,不想少主君突然就生气摔了东西,把去的人打了出来,还让人把柳侍郎叫了过去,说是去学规矩,这都学了快两个时辰了,柳侍郎晚饭都还没用,这……”

    郑君宇打断他,道:“你适才说少主君生气摔东西了?他摔甚么东西了?”

    那侍人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家少爷关注的是这个,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就……据说当时少主君他……他正在写字,把一桌子的东西都摔了……少爷,柳侍郎他……他……”

    郑君宇摆摆手,道:“既是少主君让他去学规矩,学会了自然就放回去了,急的甚么,你先下去吧。”那侍人还想说话,郑君宇淡淡看他一眼,他只得行礼退下,一溜烟跑了。

    整个过程安如宝听得清清楚楚,他无意窥人*,何况又有关人家内宅之事,奈何他与郑君宇离的太近,两人说话音量又没有刻意压制,想不听都难,等那侍人走后,又有一群人上来将郑君宇围住敬酒,安如宝见他神色如常,来者不拒,也就不再关心。

    酒至酣处,饶是在座都是自诩清高的名人雅士,说话也有些不清不楚起来,安如宝只低头喝水,假装没听见。

    这个世界虽说没有女人,哥儿和爷儿在外表上并无太大差别,可爱爷儿的爷儿或爱哥儿的哥儿,即所谓的同性恋也大有人在,这虽说与哥儿爷儿的比例失调有关,但在所谓的上流阶层,多有贵族世家之人豢养一两美貌小爷儿以供亵玩,俨然成了一种风气。

    安如宝容貌俊美又身量未成,正是大好的年华,又与郑君宇神态亲昵,早先就有人动了些心思,碍于郑君宇倒也不敢如何,如今喝了酒,所谓酒壮怂人胆,有不怕死的借着酒意,端着酒杯蹭到安如宝面前,口齿不清地道:“来来来,安……安兄弟,跟……哥……哥喝一杯,喝一……杯,哥疼你……”

    这人一边说话,眼珠子像是黏在安如宝身上一般,嘴上不干不净的,手还作势去摸安如宝放在桌上的手,安如宝本来长的就白,那手在灯光下更是莹白如玉,眼见就要摸上,那人忽觉眼前一花,那手已然抓在自己手腕上。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调戏,安如宝抓着那人手腕,气的脸都快绿了,偏生那人醉的不轻还以为安如宝是在勾搭他,心痒难耐,把脸不住往安如宝眼前凑,边涎着脸道:“你这个……这小东西还……还挺热情,我……”

    安如宝都快吐了,没等他话说完,一脚就往他的肋下踹去,他这一脚可踹的不轻,用了足有十成力,直把那人踹出一丈多远,“噼里啪啦”撞到几张桌椅方才停下。

    那人被他这一踹,酒也醒了几分,疼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心中恼怒,不管不顾地放声骂道:“他妈的甚么东西,还以为自己多清高呢,不过就是个卖的,也不想想自己是甚么身份,还当自己是以前的少爷,我呸,你……啊……”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起,那人再次被人踹了出去,不过这一下踹的更狠,那人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郑君宇收回脚,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道:“来人,送陈少爷回去,还有让人转告他的家人,让他以后不要再来郑府,也不要再让我再看到他,去吧。”

    旁边过来几个仆人,将那陈少爷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

    等人抬走了,又有仆人上来将撞到的桌椅重新摆好,上面的酒菜也重新上过,郑君宇招呼大家继续喝酒,其他人收回脸上的表情,哈哈几声,该干甚么干甚么,其中有过和那陈少爷一般心思的,都是心有余悸,又暗自庆幸,把那点儿心思都收了回去。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众人多少兴致,吃吃喝喝,又玩又闹的直折腾到亥时,方渐渐散了。其中有几人喝得太多,都睡到了桌子下,郑君宇吩咐仆人将这些人挨个送回家。

    安如宝是最后一个走的,郑君宇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口,安如宝对今晚之事,心中多少有些愧疚,郑君宇倒是浑不在意,笑道:“你那一脚踹的真好,角度力度都很到位,连我都自叹弗如,像那样的人就该狠狠的揍,记得下次见到了还这样踹他。”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郑君宇叫来马车,嘱咐车夫将人好好地送回秦宅,又目送马车离开,方转身回府。

    少年风月浮华尽,曲终人散终有时。①

    郑君宇也不让人跟着,独自沿着游廊向后院行去,游廊只在转角处挂着灯笼,夜风穿游廊而过,从极致的喧嚣到极致的沉寂,郑君宇心中升起几分落寞,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之前仗着酒量尚可强撑,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头脑就有些昏沉起来。

    他摇摇头,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穿过一道门廊时,忽自拐角处走出一人来,上前来将他拦住,关切地道:“君宇,你还好吧?怎么喝了这么多?我常跟你说广交朋友是好事,可也要顾及身体,你就是不听,你这孩子,总是让人操心。”说着拿过帕子就去擦郑君宇头上的汗。

    郑君宇扭头躲过,眯着眼睛打量眼前半隐在暗处之人良久,方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脸色一变,道:“君宇你这说的是甚么话,怎么醉的人都不认了?我是你卫叔叔啊。”

    郑君宇歪着头想了想,道:“卫叔叔?哪个卫叔叔?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卫侍郎啊。”

    那人气道:“君宇,你……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放肆……”

    郑君宇冷笑一声,道:“我放肆?我看是你放肆,卫叔叔?长辈?你不过是我阿爹的侍郎,你以为自己是谁?郑府的主君?笑话,这郑府的主君永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阿么,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卫侍郎。”他语气不重,却字字戳人心脾,那人呼吸一滞,经年的不甘让他手指紧紧的揪紧衣摆,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郑君宇说完话绕过那人就要走,那人想起此行的目的忙又开口叫住他,即使再多愤恨,也不得不先压下来,尽量和声悦色地道:“君宇,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怨气,当初是我对不起哥哥,你恨我,我不怪你,可我是我,扶风是扶风,你不能把对我的气都撒在他的身上啊,这些年他一心对你,连我这外人看了都心疼,你可……”

    郑君宇踉跄着回过头,嗤笑一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此时他已走出一段距离,背着光,本就线条冷硬的脸庞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现出几分森然,只听他缓缓地道:“卫侍郎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至于我的事情,我奉劝你还是少管为妙。”说完又踉跄跄跄的走了,完全不顾身后之人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郑府太大,兜兜转转仿佛永远也走不完,郑君宇醉眼迷离,完全不辨方向只凭本能走到一处院落,那院落建在府中深处,一丛树木掩着小巧的院门,院门上悬着匾额,匾额上的字在此时的郑君宇看来,影影重重,模糊一片,可即便他此时脑袋已经乱成一锅浆糊,那镌刻到心里的感知仍让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他的家。

    胡乱的拍响紧闭的院门,立刻有侍人把门打开,将他扶了进去。与院门相比,院子里要宽敞许多,隐约可见不少高大的树木栽种在四周,院子中间有几座嶙峋的假山,中间只一条石径直通里面,那侍人一路顺着石径将人扶到了正房。

    正房里灯火通明,那侍人将人送到门口,郑君宇就挥手让人退下,自己摇摇晃晃的走进去,没走几步,另一双手搀住了他,耳边响起这人的唠叨:“怎么又喝醉了,还说自己千杯不醉,结果每次都喝醉,就爱吹牛,下次换我去,看我不把他们全都喝趴下,真是麻烦,还得要人伺候……”

    郑君宇闻着熟悉的味道,听着熟悉的声音,烦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耍赖地将整个身子压在对方身上,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蹭了蹭,轻声道:“对不起,今日又让你受委屈了。”

    对方闻言顿了一下,重重哼一声没说话,将人扶进了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摘自胡笳曲,作者似乎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