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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节 事了拂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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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2013-10-29

    这一天过得真是一波三折,无论是房玄藻还是场中百姓,都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精疲力尽。那些小孩子们似乎也哭累了,安安静静地依偎在父母的怀中,不言不语。

    人群在沉默,每个人都在静静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房玄藻心里一悲,放赈之事是自己向李密建议的。他还记得李密当场就提出了三不妥:不结官府,私自放赈,此一不妥;不连商行,独揽名声,此二不妥;只济流民,不济百姓,此三不妥。如今看来,虽然自以为将所有的人与事都纳入了棋局之中,然而前有王安左霖,后有马道士八风营,竟是将自己苦心布置打得粉碎。他此时站在李府门前,虽是夏日,却如坠寒秋。

    “若是密公在此,会如何做呢?”房玄藻低下头。林三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那双早已失去光华的眸子毫无生气地看着他,仿佛在默默地嘲讽着自己。

    “朱六,从府里领些钱帛,好生将林三,不,林墨安葬了罢……”房玄藻将手中折扇打开,轻轻地遮在林三的脸上,转身欲走。

    “启禀房管事,小人做不到。”朱六仍是低眉顺目的样子,口气温和,似乎说着一件平常的事情一样。

    “什么?”房玄藻停步问道,“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不是小人无用。”朱六仰头说道,“濮阳城内的手艺人,都在这里。你问问他们,愿意拿李府的银钱么?”

    “我们不要钱!我们就要粮食!”说话的正是濮阳城内最好的棺材铺的店主,“只要房管事卖我们一点救命粮,我们愿意无偿给林兄弟打一口最好的棺木!”

    “蒲山公说了……”房玄藻口中仍想坚持,心里却忽然感到一阵乏力。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呢?是蒲山公府的荣耀吗?如今密公已经被朝廷削去了爵位,成为了庶民。自己一直坚守着的贵族与庶民的界限,岂不成了镜花水月?

    “敢问房管事,府中还有多少余粮?”谢子枫忽然插言道。

    房玄藻一阵烦躁,对这位李密口中的“荥阳俊杰”再无半点好感,“千余石。”

    “今日之内能尽数放出否?”谢子枫见房玄藻面沉如水,口气也殊无敬意,“李府明日就要被查封,房管事是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粮食落入朝廷之手吗?”

    “依你之见又如何?”房玄藻愣了一下。

    “让与濮阳众粮行,既不会埋没了这些粮食,又可以换得钱帛。子枫陋见,还请房管事斟酌。”谢子枫振袖而谈,青衫飘飘,真有几分晋安名士的风骨。

    房玄藻看看谢子枫那漂洗得泛白的青衫,又看看自己一身丝质长袍,心中忽然自惭形秽,只觉得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冷哼一声,往门内而去。

    “既然小小姐将李府的事情交与谢公子了,公子自决便是,何必问在下?”

    “谢公子,你看……”朱六迟疑上前问道,“林三哥的丧事……”

    谢子枫看看李玥,又看看王慕秋,见二人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一定,拉着朱六的手往巷口而去。他在人群中穿行,并没有慷慨做声,也没有名士风度,然而周围的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谢子枫走的不急,他打量着周围,看到了面如椿树的老人,双鬓微白的母亲,目光呆滞的儿童,嘴唇翕动的匠人。他看到了之前在颐口居遇到的小乞丐,脸上沾满了尘土。他看到了与王慕秋赌钱的大汉,脸上混合着汗水与血迹。他看到了一名大戟士,悄悄地脱下了赭红色的军服,里面却是一件破破烂烂的汗衫……

    无声,无言。然而谢子枫的眸光亮得发热。他就这样,走到中年商人面前,将朱六的手递到王安手中。

    “王老伯,李府的粮食,就由你们濮阳的粮商们接手,如何?千余石粮食,除却今日还要放出的,剩余的全部平价让给你们。”谢子枫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如此一来,濮阳百姓的粮荒可以稍微缓解一点了吧?”

    他看着王安略显浑浊的眼眸,继续说道:“李府与荥阳郑家的单子,恐怕是要废止了。倘若有槽船沿运河而来,王老伯买下亦可,交由八风营亦可。我相信这批粮食无论在谁手中,都不会亏待这些百姓的。”

    王安颤颤巍巍地接过朱六的手,借势站了起来:“谢……谢公子,购粮的钱帛,恐怕还得好几日才能周转过来,你那时还在濮阳么?”

    “恐怕不在了……”谢子枫想到马道士还有那一手涌星石,心头浮起一片阴霾,“不过这些钱你不必给我,散给那些身无分文的流民和乞儿吧。有了这些钱,又有了这些粮,他们的日子应该能稍微好过一些……”

    谢子枫的提议终于全盘托出,虽然有些人心怀不满,然而在场中一片沸腾的叫好声中,他们也只能压下胸中的怨气。这些人如同房玄藻一样,衷心期望再也不要见到谢子枫这个青衣小秀才了。然而世事难料,越是不想见到,越是容易重逢,命运就是这般喜欢捉弄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谢子枫,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好似做错了事情一样,并没有仰头接受众人的欢呼,反而落寞地回到李府门前,对李玥抱拳说道,“师妹,我私自做主,令蒲山公府平白损失了千余石粮食……”

    “师兄说哪里话!”李玥拉着李怡的手迎上来,“这批粮食,本就是义父打算送给流民的,如今不过是转借他人之手而已。”

    “我说小枫子,你怕个什么啊?要是有人不满这种安排,想要滋事,本小姐新制的催泪符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哼哼。”李怡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毫无淑女气质地挽起袖子,摩拳擦掌。

    “小秋秋……”谢子枫第一次抛下王慕秋自己做主,心里腾腾打鼓,看着表哥的目光躲躲闪闪地。

    枫弟长大了啊!王慕秋看着谢子枫那仍显稚嫩的面庞,今天的事情正如一把刻刀,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永不褪去的刻痕。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也许许久以后,江湖上真的会出现一位名叫谢子枫的侠客。然而做为他的兄长,内心却无比自私地企望着这个弟弟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做一个平凡的中州百姓。

    “枫弟!你真傻,真的。”王慕秋一脸愤懑,“那么好的赚钱机会,你却白白放弃了。我们的粮食,是不是还得花钱找王安那老大爷买啊?亏死啦!”

    谢子枫还想说什么,忽见李密的白隼鸣叫着扑入李玥怀中,脚下正缠着一封丝帛书信。李玥解下书信,在白隼背上轻轻一拍,那白隼欢叫一声,又对着众人一次点头示意,接着便振翅而飞。

    “师兄!义父信中提到了濮阳放赈之事,他的想法居然和你的不谋而合。”李玥轻呼一声,“义父他,他上了瓦岗山!”

    “瓦岗山?”

    “听说瓦岗山上有一股反隋的义军,自称瓦岗军。首领名叫翟让,手下约莫有千余人呢。”

    谢子枫心下一惊,连李伯伯这样的豪杰,也踏上了反抗朝廷的路了,这大隋朝到底还有救没有呢?

    “蒲山公在信中说道,迷雾阵乃是黄石公所著兵书三略中的一道奇阵。三略乃是鬼谷至宝,然而鬼谷最近却在四处寻找这本书,想来定是有人将这本书从鬼谷盗了出来。迷雾阵上一次出现是在上月,据说有人在东平郡见到晴天大雾,十里之内寸步难行。”李怡抢过书信,一股脑将剩下的话全念了出来,“蒲山公怀疑此事与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有关……因为张须陀上月正好就在东平郡练兵!”

    三略……迷雾阵……张须陀……

    谢子枫与王慕秋对视一眼,心头有些讶异,这些事情看似毫无联系,被李密如此分析,居然真得就连了起来。

    “你们是在说张须陀张大帅么?”王安恢复了些许精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人说‘中州及时雨,河南讨捕张’,说的就是蒲山公和张大帅了。他二人虽然没当面打过交道,然而为人处事却十分相似。不是内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两人是好兄弟呢!”

    众人急忙向他躬身问好。

    “粮食之事,我已经和小朱商量好了。就算明日封府,这批粮食也一定能安全转出。”

    “王老伯辛苦了。”谢子枫应了一声,转身对李怡说道,“大小姐,这封信是不是也送给房管事看看?他那么担心李伯伯,一定想知道李伯伯现在的处境。”

    “我才不想跑腿嘞……”李怡正想推辞,却见李玥一脸忧色,忙改口道,“去就去,玥儿,陪我一起去嘛。我可不想一个人对着那张臭脸。”

    李怡拽着李玥走了。谢子枫见场中百姓仍不愿离去,不安地盯着他手中的信看,不由笑道:“这是蒲山公的家书。他老人家十分担心濮阳旱情,委托方管事与泰宁老伯一共负责赈济之事。他在信中说了,无论流民还是城中百姓,只要李密还在,就不会短了众位的粮食。”

    “我就说吧,蒲山公怎会做出那样荒唐的决定……”

    “蒲山公不愧是中州及时雨,可惜朝廷有眼无珠了。”

    “那昏君,提他作甚!”

    “可是朝廷要真敢到我濮阳抓人,我们拼死也要护住蒲山公!”

    “不错!我们失去了杨小柱国,再不能失去蒲山公了!”

    “诸位!”谢子枫昂声说道,“蒲山公如今安然无恙,已经上了瓦岗山,朝廷一时半会是抓不到他了。”

    “瓦岗山!那不是反贼窝吗……”

    “呸!什么反贼,那叫义军!蒲山公上了瓦岗山,以他的能耐,定能将中州搅得天翻地覆。等俺吃饱了饭,安顿了老娘,就去瓦岗投军去!”

    谢子枫见众人表情迥异,叹息着对王慕秋说道:“小秋秋,人心这种东西,真的能掌控吗……”

    王慕秋似有所感,挑眉反问道:“你说呢?”

    “若是真叫人掌控了心,那么活着该有多么无趣啊……”谢子枫幽幽地说着,伸手抚摸着午后的轻风,“蒲山公也是这么想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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