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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节 细雨濛濛叹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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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须陀目视着宇文成趾逃走,忽然面色一白,整个人打了个趔趄。侍立一旁的温可飞下意识地走上前扶住他,促声道:“大帅,不要紧吧?”

    张须陀脸上闪过一丝疲倦,挥手示意温可飞搀着他到罗士信那边。罗士信此时身体冰冷,呼吸全无。张须陀蹲下身子,在他的胸前探了一探,忽地在罗士信的气户穴和章门穴上一点。他缓缓起身,长舒了口气,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他捂着肋下的伤口,苦笑一声,又叫温可飞带着他往梁山众人那边去。温可飞虽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执行了。

    张须陀方才探视罗士信的时候,梁山这边并没有趁机偷袭,一方面是忌惮他的武功,一方面则是敬重他的人品。然而此时见他步步逼近,终于骚动起来。其中那些幸存的义军更是攥紧了手中的武器,冷冷地看着他。

    张须陀巍然不惧,穿过人群,来到王茯和王绪身前。他见李玥咬紧牙关,凝神施术,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一掌拍向李玥的后背。众人见他贸然出手,发一声呐喊,举起兵器向他砍来。

    “且慢动手!”秋决明大叫一声,“你们的寨主醒了!”

    喽啰们闻言一愣,急忙朝地上看去,果然看到王茯悠然醒转。再看李玥,却见她面色红润,指尖的灵力愈发充沛,这才知道张须陀方才的一掌是在救人。又过了几息时间,王绪也醒了过来,大呼小叫道:“父亲!父亲!”

    “绪儿……”王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轻轻叫了一声。王绪循着声音往身边一看,哭嚎着把老父抱进怀里叫道:“父亲,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王茯被王绪肥胖的身子紧紧裹住,有些喘不过气来,然而他终究没有挣开儿子的怀抱,反而用独臂拍打着王绪的肩头,双眼向四周搜寻着什么。

    “茯兄!”张须陀脸上头一次露出纠结之色,“你……唉!”说完转身欲走。

    “张帅留步!”王茯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戾色,平和叫道,“第三局比武,老夫输了。按照赌约,梁山不日就会筹措粮食送与张帅。”

    “不必。”张须陀摆手拒绝,“第三局……没有赢家。”他命温可飞拨开人群走了出去。王茯还想再言,然而山寨众人见自家老寨主苏醒,急忙围上来问候,把他的视线裹得严严实实。王茯的喊声瞬间就被嘈杂的欢呼声淹没了。

    比斗,终于落下了帷幕。谢子枫长长地松了口气,咬牙拔出背后的弩箭,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地上。王冉以为他受伤过重,慌忙扑上来检查伤口。谁知眼前闪过一抹鹅黄,李玥已经把手搭在谢子枫的手腕上了。

    “脉象平稳,气血略亏。”李玥看着谢子枫,语气仍是淡淡的,把内心的愧疚和劫后余生的窃喜一并埋在眼底。她取出风生水起扇,轻轻在谢子枫脊背拂过,一阵水木灵气柔和地浸润着他的伤口。

    谢子枫本想扭头看她,然而伤口牵动,痛得呲牙咧嘴。他自嘲道:“噢呀,为何每次都伤在后背啊!濮阳那次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不过小爷也够幸运的,上一次有魏姐姐的金创药,这一次有小师妹的五行扇。”

    “还想有下一次么?”秋决明打着哈欠走了过来,打趣道,“下一次,就让天下第一琴师用音乐替你疗伤吧!”

    “决明兄,还别说,你的琴声真的有效。”谢子枫道,“只要音乐一起,小爷必定是昏昏欲睡,什么痛楚都顾不上了。”

    王冉看着他们三人言谈入巷,那股疏离感又浮上心头。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自她心底萌生,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望着谢子枫,脸色有些微红,然而想起两位至亲,一个魂归天际,一个随仇人而去,不由悲从中来。就这样,王冉一会笑一会哭,神情十分古怪。

    “表妹……节哀。”谢子枫虽然看不见王冉,但是他似乎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曾经有人这么跟我说,活着比死去更难。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地活下去。”

    “表哥……”王冉肩膀耸动,忽然把头埋进臂间,放肆地哭了出来。与此同时,张须陀走到谢子枫身前,忽然看到他手腕上带着的破旧佛珠,陷入沉思之中。

    “张……大帅?”谢子枫轻声询问。

    “你是谢昌的儿子。”张须陀似问实答。

    “你也知道我父亲?”谢子枫扬起脸庞问道。

    “知道。”张须陀盯着谢子枫思索了好一阵,方吐出三个字来,“你很好。”

    谢子枫原本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些重要的话,谁知却等到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期望变成失望。张须陀看着少年古怪的神色,咧嘴笑了出来,“好生保管你父亲交给你的东西。再会了!”张须陀忽然推开温可飞,抱起罗士信的身体大步朝岸边走去。温可飞带着玄甲士卒们默然跟在他身后,登上大船。

    大船缓缓开动,恰好从骆寒的小舟旁经过。张须陀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骆寒,沉声说道,“你,很不好。”

    “大帅此言何意?”骆寒毕竟是狂士出身,在张须陀的威压下勉力昂起头来,“骆某何错之有?”

    “哼!若不是有人谎报军情,某不会来此!”张须陀一挥衣袖,一封书信“啪”地打在骆寒胸前。

    骆寒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信封,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取出书信迅速浏览了一遍,再抬起头来,脸色已经十分灰败。

    “大帅……”骆寒伸手欲言,然而张须陀早已背过身去,不再理他。骆寒手里捏着书信,心神激荡,连岸都不上,急忙催着艄公回船。谢子枫在这厢看得明白,高声问道:“骆府君!你可曾遇到我的两位同伴?”

    骆寒似乎没有听见谢子枫的话,遥遥朝这边一揖,转过身去。谢子枫还爬起来想要追,却听人群中传来王绪的惊叫声,“你说什么?四叔死了?”

    场面瞬间冷寂无声。只见人群闪出一条道,王绪扶着王茯慢慢朝谢子枫这边走了过来。

    “老四,你个老鳖蛋,又装死了?”王茯拂着短须,笑声中有遮掩不住的焦急。他们走到王苓身前,王茯“啧啧”一叹,俯身拍着王苓的尸身叫道,“起来了!地上多凉啊!”

    王苓依然毫无反应。王茯又干笑了一声,对李玥说道,“丫头,你最通医理。老四这是怎么了?”

    李玥脸露难色,看了看王茯,又看了看谢子枫,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舅他死了。”谢子枫低头说道,“你老人家节哀顺变。”

    “哈?”王茯忽然手舞足蹈起来,“死啦?老四死啦?这可是老夫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父亲,别笑了……”王绪早已瞥见哭得泪人似的王冉,低声叫道,“人死为大,微微还在一边呢!”

    王茯挣开王绪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王苓的尸身,眼泪都笑了出来,“你个老小子!害死了大哥,断送了义军,自己却当起了富家翁。老夫这五年在山上,是日也盼,夜也盼,就在盼着你死呢!”

    “三伯!”王冉抬头盯着王茯,眼里满是忧伤,“我爹爹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老夫知道,老夫怎么能不知道呢!”王茯仰头大笑,“死了好啊!死的好啊!死了就可以挣脱王家这座樊笼,自由自在。死了就可以离开这修罗人世,无拘无束。死了……就能见到大哥和小妹了……”

    王茯低下头来,脸色异常的平静。他学着王苓盘膝坐下,正好与王苓面对着面。

    “老四,你不是最怕死呢?为什么要救老夫?”王茯幽然说道,“你们去忙吧,老夫要和老四说几句话。”

    听他这么说,王绪扶着王冉,秋决明扶着谢子枫,加上李玥五个人往后退了十几步,远远地看着王茯。只见王茯嘴里呢喃,一会咧嘴大笑,一会破口大骂,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王冉在王绪的怀里瑟瑟发抖,牙齿格格作响。谢子枫又想起在聚义厅里,小姑娘一脸希冀地问自己,她的爹爹和伯伯能不能和好时,自己做出的承诺。此时此刻,这份承诺怕是永远也不能做到了。他不忍看王茯载笑载言的样子,转头向湖上望去。

    “微微!小六!”一艘走舸飞一般而至,船头站着的正是王绛。船还没靠岸,他一个猛子扎进湖,连爬带滚地跑到众人身前,欣喜地说道,“八风营退了!我看张须陀走得时候身受重伤,脸色难看,一定是被爹爹打退的吧?”

    众人默然不语。王绛这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微微,你怎么哭了?小六,是不是你惹微微哭了?”

    “五哥……”王绪一手指向王茯,“四叔他,死了……”

    “什么?”王绛大吃一惊,“是谁杀了四叔?是张须陀那个老贼吗?”

    “是宇文化及的二儿子,宇文成趾。”谢子枫沉声回答。

    “管他什么宇文化及还是张须陀,都是朝廷的人!”王绛忿然道,“天杀的朝廷!杀了我大伯,又害死我四叔!大隋朝欠我王家太多了!兄弟们,抄起家伙,跟我一起杀官军去啊!”

    梁山众人本就怨恨朝廷,今日之事,更使他们对官军深恶痛绝。王绛此时奋力一呼,周围喽啰们纷纷响应。“绛哥儿说的对!”“今日之仇不得不报!”“我们听绛哥儿的!”

    “不行!”谢子枫张臂拦住王绛,“八风营实力未损,我们这里却折了好些人。此时出击,无疑是以卵击石。”

    “打不过也要打!今日我誓要染红这雁荡水泊!你不是王家人,大可以躲到一边去。”王绛轻蔑地看着谢子枫。

    “谁说他不是王家人?”王冉忽然从王绪怀中脱出,挽起谢子枫的手臂,淡然道,“爹爹临终前已经把我许配给枫哥哥,只等丧期过了就完婚。五哥你应该叫他一声‘妹婿’才对。”

    “什,什么……”不但是王绛,就连谢子枫这个当事人都结结巴巴地叫了出来。

    “表妹,舅舅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谢子枫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李玥。谁知李玥已经不见踪迹了。他心下焦急,想要挣开王冉的手,又怕伤了小姑娘的心。正纠结时,却听王茯没好气地喝道:“瞎闹什么?都给老夫滚回山上去!”

    说来奇怪,王茯话音刚落,大雨从天而降。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湖上岸边瞬间就已笼罩在水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隋大业九年六月二十四日,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只身赴梁山招纳贼徒。贼不从,张奋然杀敌十数人,乃脱。是日,天降大雨,挟有龙啸。

    ——《洛水诀·张须陀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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