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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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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其实,王烈对再次面见刘琨多少有些犹豫,他是不怕赌,也不在乎本钱,但不能不在意身后那些支持他、信任他的人。

    “如果一旦有了差错,该怎么办?”王烈第一次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令狐艾着眼前这个十八岁的青年,他毕竟还不及弱冠,但却承担了很多超乎年龄外的重担。

    令狐艾摇摇头,劝慰道:“小郎君,就算这次有意外,你也已经尽力了,相信他们都不会怪你。”

    王烈着令狐艾,这个一身市侩的男人第一次说出这样不带功利性的体己话来,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不管怎样,当王烈站在刘琨府邸前的时候,那种犹豫的感觉却瞬间消失了,也许是兴奋压过了担忧,王烈现在只想如何去说服刘琨。

    刘琨并没有刻意为难众人,听说王烈来拜见,直接让他们进府一叙。

    其实,刘琨也很好奇,想谢幼舆这个弟子还能和自己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来。

    令狐艾等人自觉的留在了前院,王烈随刘琨的家仆,穿过他府院的亭台楼阁,一路直接到了后院。

    这刘琨果然不愧是中山靖王的后代,他府院在外表起来虽普通,但内里极尽奢华,处处可见亭台楼阁,假山、翠竹,更有仙鹤、麋鹿等这些动物行走其间,也不知道他都从哪里搞到的。

    只是这些动物也大多没精打采,甚至有些半死不活的样子,想来刘大人也对它们的口粮进行了克扣、

    穿过了一个门洞,王烈终于再次见刘琨。

    这个美男子正与徐润各坐一张胡床,面对面的手谈,似乎并没有发觉王烈的到来。

    徐润抬起头见王烈进来,摆摆手示意那带路的家仆出去,又对王烈使了使眼色,让他不要着急。

    王烈两世为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站在刘琨身后,静两人下棋。

    都说人生如棋,这行棋其实也如人,尤其是一个人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棋风完全可以体现出这个人的基本性格。

    如王烈前世棒子国的围棋高手石佛李昌镐,生活中也是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那种态度却不是伪装可以装出的。

    现在刘琨手谈,只见他却是执黑后手,但却咄咄逼人,可以出徐润的棋力是稍稍弱于刘琨的,但也差得并不太多。

    而刘琨也似乎并不想一下子屠尽徐润的势力,那样下棋也就无趣味可言了,但刘琨可以控制自己的棋力,甚至可以走出昏招,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气势。

    徐润本身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在刘琨的气场压制下,尽管对方想让,仍然有些情不自禁的紧张,似乎溃不成军。

    棋盘之上,刘琨占尽优势,依旧前行不止。

    而他自己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白净的面皮上满是兴奋的红润,鼻翼甚至有些微微抽动。

    执子落盘间,声音也极大。

    反观徐润却是额头直冒冷汗,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王烈长叹一声:“刚猛易折,一味猛攻伤人害己。”

    而此刻刘琨恰好落下手中的最后一颗黑棋,顺手向身边的棋篓摸去,这才发现已经无子可用。

    刘琨抬头扫了一眼王烈,见他的认真:“怎么,谢幼舆的学生又要有什么高见不成?”

    刘琨对王烈的初始印象极好,后来王烈虽忤逆了他,但却仍然是好奇大过恼怒。

    此刻,借着下棋的兴奋,忍不住调侃起王烈。

    王烈忙拱手:“高见不敢,小子只是观大人棋力超绝,一时有所感而已。”

    刘琨听完,冷笑一声:“前几日还高谈阔论,今日却又装的如此乖巧,有话就说,何必掩藏,就知道你憋不住!”

    一旁的徐润忙道:“王小郎君,大人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大人宽厚,不会责怪你的。”

    刘琨摆摆手:“阿润,我知道你得了他那张好琴,又蒙这小子救命之恩,所以要为他说好话,但这件事你不要管,我自有计较。”

    徐润闻言,讪讪的住了嘴,了王烈一眼,暗道:“小郎君,这件事可不是我不帮你,就你自己怎么说了。”

    “既然大人如此,那烈言语如有得罪,还望大人恕罪。”王烈暗想不怕你不问,就怕你不问。

    刘琨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啰嗦至此,怎成大事!”

    王烈纵是泥捏的脾气,此时也起了几分倔强:“大人棋力雄厚,棋风刚猛,实在是难得的高手,可是我大人今日在棋盘上,明明有意相让徐大人,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棋势,在占尽优势下还步步相逼,这样下去,早晚害人害己、身败名裂!”

    刘琨最爱惜自己的名誉,闻听此言怒道:“黄口竖子,我如何害人害己,身败名裂?今日若不说个明白,你休想走出这院子。”

    王烈也不慌张,顺手拈起一枚徐润的白棋,直接点在棋盘上的一点:“大人请。”

    刘琨望去,只见那一点就在自己腹地,其间徐润之棋已经被完全包围,自己混不在意,一直在前边攻城略地,但这一点若连上,徐润的两个孤势瞬间就活了起来。

    刘琨面上立刻变得有些难:“阿润这几步棋是如何连上的。”

    徐润也是面色讶异:“我没有注意……”

    王烈却道:“此非徐大人故意而为,而是大人步步紧逼,徐大人被迫应招,结果妙手天成,反而迫使他的孤子连成一片。”

    刘琨仔细去,回忆起自己所走步数,脸色上的恼怒却渐渐消去,越来越平静。

    徐润却是望向王烈,眼底有些着急,他十分了解刘琨,刘琨脸色不变反而说明他心底正酝酿着什么,也许下一刻就是一场突然爆发的怒火。

    王烈见刘琨沉默不语,知道他正在思索犹豫的时候,忙却继续开口道:“大人,您与家师君子之交,小子慕名已久,自得见尊容,一直视您为师长一般。”

    说着,见刘琨面色微缓,又道:“因此,烈借这个机会,在这里也斗胆再说几句,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但棋盘上可以悔步重走,可人生却是不能重来!大人行事堂堂正正,乃是我大晋一等一的大英雄,可是这世界豺狼当道,胡狗祸国,英雄未必都能成功,反而是如刘渊、石勒之流活的更好。而且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内耗不断,大人跟随旧都王着,却一味忽视江左的哪位,将来早晚为人所忌。”

    刘琨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抬头了一眼四周,却是喝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王烈却是丝毫不惧,长跪而起,双手交合高举头顶:“黄天在上,烈无一丝谋逆之心,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匈奴势大,洛都百战之地,早晚有失,大人若不为自己谋取后路,一味为人出生入死,将来又当如何?就算大人心底无私不为自己安危着想,也请为身边之人着想,您身上可有这并州数十万汉家百姓的希望啊!还有徐大人,为您的事情也日夜担忧,您真要多想想才好。烈不希望到大人被伤害的那一天。”

    说完,王烈只觉得胸腔内一股热血涌动,他对这个大晋没有归属感是真,但对刘琨拥有敬意也同样是真,他不想着这样一个高洁的英雄凋零在乱世的阴谋之中。

    这个乱世,强盗可以比君子活的更好,但凭什么君子就不能灭掉那无耻强盗,笑天地辽阔?

    握中有悬壁,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王烈忽然大声吟诵出这一篇刘琨的绝笔,忠臣傲骨的千古绝篇。

    王烈这首诗吟诵的慷慨激昂悲壮,三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壮志未酬,拔剑四顾心有茫然的英雄。

    就连徐润这等明哲自保的小人都为之动容,一双美目中泛起了一丝水色。

    刘琨也是面色微动:“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一瞬间,他仿佛从这句诗里到了自己的一生,那在京都时潇洒无双的刘越石,那提笔作诗、抚琴日月的青衫相随。如今,晋阳城中,城市虽大,甲兵亦多,但一种苍凉孤寂让他的心头如洪水决堤一般,几欲嚎哭怒吼。

    他是高洁孤傲不假,但他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绪,他是个孝子,他是个渴望过自己梦想生活的人。

    在这个黑暗如墨的时代,在这个豺狼当道的庙堂,在这个无人理解他的城市里,他能做的就是竭力掩饰自己的真心,只手擎天。

    可这一刻,刘琨心底的痛苦爆发出来,一声嘶吼从他胸腔中喷涌而出:“我不甘心——”

    这世界,谁肯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