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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作品:《以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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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来得太早了,可些许等待会让今夜的聚会更加有趣。【文字首发书】同昨天一样,我的心脏怦怦跳着,不同的是兴奋代替了恐惧。在摇晃的白炽灯的照明下,我找到楼梯背后的小门,拧开黄铜门把手,狭窄而深邃的四十阶楼梯出现在眼前。我没有手机,当然也没有手电,我整理一下兜帽,闭上眼睛,走入渐渐黑暗的地下室。一、二、三、四、五……三十九,四十。面前出现一堵墙,楼梯在此转弯,我摸索着,伸出右脚试探,找到向下的台阶,一、二、三……三十九,四十。双脚落在平坦的地面,前面应该是挂着铜质s符号的绿色木门,我满怀希望,伸出双手。

    手指摸到的,是冰冷的水泥。

    记忆出现偏差了么?我尽量回忆昨夜的经历,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门,仅有一扇门。不会错,我清楚记得黄铜s字母的光泽。我移动脚步,左右试探,两边都是混凝土墙壁,正前方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也是一扇粗糙的墙壁,楼梯的尽头,竟然是一个死巷。

    我感觉血涌上头部,耳朵开始发热,头痛再次袭来。冷静,要冷静,我对自己说,深呼吸,做个深呼吸。我摘掉兜帽,长长地吸一口气,地下冷且潮湿的空气涌进我的肺,让我过热的大脑稍微冷却。

    平静了几分钟,我再次试着寻找那扇消失的门。没有任何痕迹表明这里曾经出现过一扇门,坑洼不平的墙壁刺痛我的指尖。我颓然坐下。

    你的朋友们去哪了?父亲的脸出现在黑暗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放肆的嘲笑。住嘴!我叫道,把脑袋埋进臂弯,堵住自己的耳朵。我说过了,别惹麻烦。父亲抹去嘴角的酒迹,呼出臭烘烘的灼热气息,他揽着姐姐的肩膀,姐姐明亮的蓝眼睛中蓄着透明的眼泪。母亲在一旁哭泣。住嘴!我尖叫道。你已经十八岁了,现在滚出我的房子,找份工作,或者去上你那该死的大学,我没有责任再与你分享我的牛肉浓汤了。父亲咆哮着,将衣箱扔在我脚下。姐姐躲在厨房里流泪望着我,母亲无动于衷地端着锅子。住嘴!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你没办法准确计算时间。我或许做了一个噩梦,也可能根本没睡着。我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在因长时间蜷曲而呻吟。现在我想做的,只有回到我小小的公寓,喝一大杯不加冰的威士忌,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把我昨夜荒唐的梦境完全忘掉。把手心残留的触感完全忘掉。把手指聊天聚会这个荒诞不经的名字完全忘掉。

    我迈出左腿,脚尖踢到什么东西,那东西滚动两下,亮了起来。白色光斑照亮狭窄的空间。那是我昨夜丢在门前的手机,我独一无二的、被当今时代唾弃的老式智能手机。

    那不是梦。我立刻找回了全身力量,拾起手机。电量马上就要耗尽,但足够让我仔细检查凭空出现的墙壁。没错,这堵墙是崭新的、由快干水泥临时砌成的,在墙壁下方接缝处我发现了被掩埋一多半的木质门槛。门还在,只是被试图隐藏秘密的人保护起来。我敲敲墙壁,水泥的厚度在我破坏的能力范围之外。穿黑色连帽衫的人不是我的幻觉,他们只是换了聚会的地点,忘了通知我而已。我有些欣慰地自我安慰道。

    我在那里等到凌晨两点,没有人出现。我走上地面,步行到两公里外的地铁站,在那里找到一辆出租车回到公寓。我一步一步走上嘎吱作响的台阶,心情乱糟糟的,但周三上午还要工作,打开公寓门之后,我想的是赶快喝杯酒冲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我愣在门口。我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

    、

    我拿起电子印章,给屏幕上那份六个孩子的新移民家庭提交的特殊贫困津贴申请书盖章,电子印章指示灯由绿色变为红色,代表今天的通过名额用光了。我靠在椅背上,活动一下手腕。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与我共享小隔间的漂亮金发女人站起来邀请大家参加她的生日聚会,“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欢迎你。”她有些迟疑地对我发出邀请,我知道这样的邀请已经是礼貌的极限。“对不起,我第二天有个重要约会。那么,生日快乐!”我回答道。她显然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谢谢,真遗憾。祝约会愉快哦。”

    对她这样年龄的女孩来说,我是长辈,我很明白一个不合时宜的长辈能给聚会带来多大的灾难。但约会并不是借口,我的右掌心犹能清楚感觉到她的留言:明早六点市政广场。

    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找到我、怎样进入我的公寓,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我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脱衣舞俱乐部的霓虹灯在窗外闪耀,给她的黑色连帽衫镀上五彩光芒,我仍然不清兜帽下的脸庞。“对不起,聚会地点更改了。没来得及通知你。”她写道。

    “我给你们带来麻烦了吗?”我问。

    “不,情况很复杂。刚才的手指聊天聚会只有核心成员参加。我们内部产生了一些争执。”她写完这句话,手指点了几个代表犹豫的省略号。

    “关于什么?”

    “关于要不要做一件蠢事。”她在“蠢事”两字下面画了条波浪线。

    “我不明白。”我老老实实写。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把手指聊天聚会的由来、组织形式、派系斗争和最终目标讲给你听。”她写了个很长的句子。

    “我不愿意听。”我回答,“我不愿意把有趣的聊天聚会变成政治。”

    “你不懂。”她画出代表叹气的大于号。我发现她就连最简单的情绪表达都通过书写来完成。“你一定发觉,络、电视、纸质出版物在这些年来失去了思想的光芒。”

    “是的!”我有些兴奋,“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引发争论的话题都消失了,剩下的都是些无聊的东西,我不止一次在讨论组里发表敏感问题,但没有任何人参与讨论。瞧,他们似乎更关心生鱼片和蚯蚓。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了,那时没有人相信,医生让我吃那些该死的小药片使这种幻觉消失。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不止这样,你与朋友聊天的内容、在街上到的景象,也像媒体和络一样变得越来越平淡。”

    “你怎么知道?”我几乎站起来。

    “这是一个阴谋。”她用力写,导致我的掌心感觉疼痛。

    “阴谋?像人类登陆月球那样的阴谋?”

    “像水门事件那样的阴谋。”她缭乱写道,辨识起来有些费力。

    “我想我需要好好上一课。”。

    “那从政治开始。”

    “先等一下……下一次聚会何时举行?我可以参加吗?”

    “这就是争执产生的地方。行动派认为,我们下次聚会应该在公共场所举行,比如市政广场。我们不应该再躲躲藏藏,而要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她告诉我。

    “我猜……警察不太喜欢你们。”我又想起初见她的那天,气喘吁吁追逐的两名警官。

    “整个组织他们掌握不了,只是部分成员有案底而已,特别是行动派。”她坦然回答。

    “你有案底?”我好奇地问。

    “说来话长。”她不愿多谈。

    “……你叫什么名字?”我鼓足勇气,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她的手指停止移动。我努力端详她兜帽下的脸,但连帽衫完全遮蔽了她的面貌,甚至性别特征。我忽然想到,关于“她是女人”的猜测完全基于纤细的手指,她也可能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尽管内心完全抗拒接受这一点。我希望她是姐姐那样的女人,亚麻色头发、声音轻柔、有点调皮、鼻子上长着几朵小小的雀斑,我漫长的单身生涯一直在寻找的那种女人。

    “你会知道的。”她想了想,避开这个话题。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我正感受左手食指与她右掌心的细腻触感,窗外忽然有警笛声响起,尖利的啸叫由远而近,她警惕地坐直身子,拉低兜帽,快速写道:“我要走了。如果愿意的话,明早六点市政广场。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有机会改变世界,更可能后悔终生,无论怎样,别因此责备别人特别是我因为你自己做出选择。顺便说一句,我觉得光头的男人比较性感。”

    她用瘦弱而有力的手指捏捏我的右手,离开沙发,从起居室的窗户翻了出去,我追过去向下,她已经从防火梯灵巧地攀援下去,消失在街角。我抚摸着自己半秃的头顶,有点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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